2025年，注定是中国汽车产业集体“反内卷”的行动元年。

年初，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首次写入《2025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多位来自汽车行业的代表委员为汽车行业落实整治“内卷式”竞争建言献策；进入6月，面对又一轮无序“价格战”，政府相关主管部门、行业组织、企业纷纷表态并快速采取行动，摆脱“内卷式”竞争困局，汽车行业已迫不及待。

“反内卷”的呼声前所未有地高涨、行动史无前例地迅速。那么，汽车行业的“内卷式”竞争，究竟该怎么整、怎么治，才能真正奏效？

汽车人“反内卷”动真格

无底线的“价格战”是一场无休止的恶性循环，深陷其中者必将皆输，已在业内达成共识。事实上，以无序“价格战”为主的“内卷式”竞争，已经对汽车产业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数据显示，2024年汽车制造业利润率4.3％，同比下滑8％，低于整体工业企业5.4％的利润率；今年一季度，汽车制造业利润率进一步下降，仅为3.9％。不可否认，低效无序的“价格战”是导致行业利润大幅缩水的罪魁祸首。

停止损害企业自身利益、扰乱市场竞争环境、以牺牲消费者利益为代价的“价格战”，抵制“内卷式”竞争，正在成为汽车行业的集体呼声与行动。

5月30日，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发出倡议，呼吁全行业维护公平竞争秩序，促进行业健康发展，严格遵从公平竞争原则，依法依规开展经营活动；优势企业不为垄断市场挤压其他主体生存空间、损害其他经营者合法权益；企业不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倾销商品、扰乱市场秩序、损害行业和消费者根本利益。

对此，工业和信息化部相关负责人在接受记者提问时明确表态，赞同并支持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提出的倡议。同时，工业和信息化部也将加大汽车行业“内卷式”竞争整治力度。随后，商务部等相关部门回应汽车行业“内卷式”竞争时也明确表示，将积极配合相关部门，加强综合整治与合规引导，维护公平竞争市场秩序，促进行业健康发展。从6月1日开始，多家主流车企陆续发声，明确表态反对无序“价格战”、支持反“内卷式”竞争。

值得注意的是，与此前有所不同的是，眼下这一轮汽车行业的“反内卷”，企业不仅第一时间表态，更雷厉风行地转向了行动。6月10日晚，多家车企陆续公布了向供应商支付账期不超过60天的承诺，让业内外看到了整个汽车行业“反内卷”的决心。据不完全统计，截至发稿时为止，做出承诺的车企已有近20家，且这一阵容仍将持续扩大。

有人说，车企向供应商做出支付账期不超过60天的承诺，预示着汽车行业的“反内卷”行动迈出了重要一步。这一步背后，是全产业链上下游摆脱“内卷式”竞争、共建可持续发展生态的集体诉求。

精准判断，明确该“反什么”

面对损人不利己、几败俱伤的“内卷式”竞争，全行业深恶痛疾，而脱离“卷”海，则需要全行业拧成一股绳，真正地将“反内卷”落到实处，为整个行业营造良性竞争的氛围，为产业步入健康可持续高质量发展的正轨共同努力。

不过，关于市场价格的波动，到底如何界定是否触碰了无序竞争和“内卷”的红线？在抵制无序“价格战”和“内卷式”竞争的过程中，当然不能“一棒子打死”，把所有的产品降价优惠都视为“内卷式”竞争。也不能轻易相信所有标榜“卷技术、卷价值”的企业和品牌就没有滥竽充数、变相“内卷”之嫌。在“人人喊反”的同时，汽车行业的“反内卷”又如何客观、理性地推进？

“汽车行业在积极践行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的过程中，首先要明确到底什么是‘内卷’。这需要更科学、更全面、更精准地判定，企业的行为是否触碰到了‘内卷式’竞争的红线。精准判定是综合整治的前提和基础。”采访中，某行业机构研究人员说，“客观评价企业的行为到底是不是‘内卷’，不能单纯看定价、降价、销量等这些表象，不能一味地判定车价下调就一定是‘内卷’，更不能以销量的提升来‘一刀切’地给予这个企业、这个品牌正面的评价。而是要关注表象背后的隐性因素，比如安全、环境、对稳定产业链供应链方面的贡献等，如果销量的攀升是以牺牲这些隐性因素为代价而换取的，那么这种无益于自身和行业的‘内卷竞争力’就是全行业需要重点整治的。”

那么，在各路竞争的迷惑下，怎么能独具慧眼，识破“内卷”呢？“首先要明确什么是‘内卷’。第二，通过明确‘内卷’的边界，进一步细化企业指标和底线，一旦突破边界，就有‘内卷’的风险。第三，通过指标、数据的判定，对企业的行为进行分级管理，把‘内卷’放在阳光下，让规避‘内卷’的优秀企业获得更大利益。第四，要进行底线管理，支撑政府划出底线，引导企业的竞争行为不要越过法律、法规和相关标准的底线。”某行业机构研究人员说。

一份ESG“体检表”让“反内卷”有章可依

企业的行为，是否存在“内卷”风险，口说无凭，要靠明确的指标和数据说话。

采访中，相关研究机构告诉记者，目前从ESG体系的环境、社会、公司治理三方面切入，结合汽车行业特点对汽车行业“内卷”竞争行为进行综合评价是较为有效的办法。ESG评价体系所涉及的指标并不是显而易见的降价、销量等表征，而是涵盖从产品质量到技术安全再到可持续发展等全领域，企业的经营和竞争行为，无论是直接或是间接触碰到这些指标的底线，就属于“内卷式”竞争的高风险范畴。

那么，从ESG治理角度表征汽车行业“内卷”竞争行为应当具体关注哪些项目？又应当通过哪些指标精准识别出企业的“内卷”风险呢？

据了解，ESG评价体系可以从产品和服务质量、产品安全、社会贡献、平等对待中小企业、员工关怀和应对气候变化6个方面入手，通过对国内主流车企的相关数据和信息的采集跟踪，对行业是否触碰“内卷”红线进行判定。

从安全维度看，将产品安全列为ESG“内卷”治理体系的核心议题，反映了ESG治理对于行业发展存在底线思维。它不仅是法律合规的底线，更是企业长期竞争力与社会价值的核心支柱。通过样本数据采集发现，近年来，行业企业安全指标确实出现了下滑，这也揭示“以价换量”的发展模式已经触及生存红线，如果行业或企业出现全部或部分安全“内卷”信号，则预示安全基本面即将或正在面临系统性坍塌。

从质量维度看，将产品和服务质量列为ESG“内卷”治理体系议题，对汽车行业而言是构建长期竞争力与可持续价值的重要保障。它深度融合了用户信任、治理效能等诸多因素，成为治理行业“内卷”的关键载体。当产品投诉率上涨幅度超过营收增速，则证明“野蛮生长”的发展模式正在吞噬品牌价值根基。

从责任维度看，将社会贡献、平等对待中小企业、员工关怀、应对气候变化等列为ESG“内卷”治理体系核心议题，对汽车行业而言，构建了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良好生态。这些议题相互关联，共同推动企业从“利润单极驱动”转向“社会价值共创”。其中，所得税额反应企业盈利能力的变化，应付账款周转率也是衡量企业信用的重要指征。当薪酬增长放缓或停滞、人才投入明显不足时，则应当警示“人才红利”正在逐渐枯竭。

从气候维度看，将应对气候变化列为ESG“内卷”治理体系核心议题，对汽车行业而言是回应战略要求的必答题，也是区分竞争水平的分界线。绿色发展是驱动行业从技术路线到商业模式全面重构的有力推手，尤其在碳中和转型的关键期，对行业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在“双碳”目标的指引下，气候变化等相关指标的设立可以牵引企业跳出“低水平竞争”怪圈，秉持全面、绿色、可持续的发展理念加入“反内卷”的队伍。

值得注意的是，通过从ESG体系中筛选出关键指标，以2020年—2024年为时间跨度进行相关数据的对比和评价，结果显示汽车行业的确存在明显的“内卷”现象。从样本数据看，产品和服务质量方面，行业投诉占比从2020年的0.37％上升至0.55％；在平等对待中小企业方面，评价指标锁定为供应商回款时间，样本数据显示，采集范围内的整车企业对供应商的回款天数平均增长22天，企业平均付款周期变长，这一数据也充分印证了车企拖欠供应商账款的普遍性，以及车企纷纷向供应商做出支付账期不超过60天承诺的必要性；在员工人均薪酬方面，2024年样本企业的年人均薪酬较2020年上涨约5.02％，虽然4年间车企人均薪酬有所上涨，但是平均员工薪酬的上涨率，与样本企业营收规模接近55％的上涨相比，并不匹配。

“根据指标数据对比，我们基本可以得出结论：2020年—2024年间，行业企业在产品质量和产品安全领域出现不同程度的发展风险，随着行业规模的不断扩大，安全碰撞获五星的车型占比却逐渐下降，产品投诉率也逐渐上升，这也说明，无序的竞争和“内卷”一定程度上引发了更多的汽车质量与安全问题；另外，从样本数据看，行业规模扩大，但企业所得税总额不增反降，下降幅度达11.82％，说明企业社会贡献度有待提高；从主要企业的应付账款周转天数看，2024年较2020年平均增长了22天，说明整车企业拖欠供应商货款的风险在增加。”某行业机构研究人员说，“这些指标和数据在消费者看来似乎和自己并不直接相关，但从行业层面看，这些隐性指标却与‘内卷’有着很高的关联，数据变化背后的‘无形之手’正是无序的竞争。如果企业不能规范自己的行为，在指标涉及的相关领域出现问题，那么可以基本判定这家企业涉嫌‘内卷式’竞争，即便它的终端市场销量可能依然在攀升，但以牺牲环境、安全、质量、员工关怀、供应链企业权益为代价换取的市场规模只是不可持续的‘内卷竞争力’。这也提醒消费者，在关注企业产品价格变化的同时，更需要对企业的ESG价值观、可持续真实表现进行更多观察与考量。”

以ESG为突破 开辟科学“反内卷”之路

向无益的“内卷竞争力”说不，汽车行业任重道远。以ESG治理为突破的这份“健康体检表”，使汽车行业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更加具象化，也更有标可依、有章可循。

明确“内卷”的边界是第一步，怎么整、怎么治也是关键。为了使ESG评价体系更具效力和可操作性，汽车行业应当形成自己的相关评价指南，并通过评价指南的建立解决ESG领域的一些问题，诸如ESG信息披露格式内容不统一，导致外界在获取和分析企业ESG信息时，出现难以进行有效比较和评估的问题，企业对ESG治理无从下手、不成体系的问题，以及ESG评价标准不一、结果混乱导致对同一企业的ESG评价结果存在差异的问题等等。还可以通过更规范、更权威的ESG评价体系和标准，使整车企业通过与供应链上下游企业协同来纠偏、治理汽车行业“内卷式”竞争。

那么，以ESG为突破口，开辟汽车行业科学“反内卷”之路，是否能够充分调动企业的积极性？

采访中，某企业ESG相关负责人坦言，从ESG维度推进汽车行业“反内卷”竞争，长远来看，是有益于行业、企业可持续发展的良策。“毕竟，无论是ESG还是‘反内卷’都是长期主义行为，虽然可能在短期内并不能获得收益和销量的增长，甚至还有可能付出更高的成本，但无论是布局ESG战略，还是通过ESG治理的逻辑来科学、理性地‘反内卷’，对行业和企业来说，都是一件立足长远的好事。当然，这也需要企业不断去探索可持续发展与成本控制，去平衡短期收益与长远目标之间的关系。”某企业ESG相关负责人说。

当前，通过ESG体系来治理行业“内卷”的创新思路已经得到了多家企业的赞同。在接下来的工作中，相信随着ESG评价体系的不断完善，可以把什么是“内卷”做出科学、准确、清晰的判定，同时，系统性的评价指标、标准和数据也可以为企业深度分析、摆脱“内卷式”竞争、摒弃无益的“内卷竞争力”提供更为完备的基本遵循，并为全行业营造健康可持续的竞争环境发挥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