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关于气候变化的科学性，人们达成了压倒性共识。然而在不公正观念的驱动下，气候政治难以稳定，促使人们抵制并破坏政策的合法性。本文作者确定了三种不公正类型。第一种不公正涉及不同国家和国内不同群体所受的气候变化影响不同。对气候危机作用最小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弱势群体往往受到最大影响。为应对气候变化及其影响，各国家和次国家行为体精心制定了一系列的减缓与适应政策。本文第二和第三种不公正类型则分别探讨了这些气候政策在各个部门和群体之间的成本与收益的不均衡分配问题，其往往会再现现有的不平等。气候正义需要仔细关注谁承担了成本，谁从气候行动与不作为中获益？

一、引言

气候变化是人类面临的最复杂挑战之一。科学家们通过收集大量知识证明了气候变化是人为造成的。作为回应，一些国家、地方政府和大企业承诺到2050年将碳排放量降至净零。但是，全球集体行动与国内利益分配冲突的交织影响限制了脱碳行动。因此，气候政策被政治化，政治分歧破坏了人际、机构之间的信任，从而阻碍了气候行动（Smith & Mayer 2018）。此外，气候行动和不作为往往再现了现有的经济、政治和社会不平等，助长了人们对不公正的看法。

由于脱碳创造了一种非排他性的全球公共产品，各国都可以搭便车。脱碳政策给特定部门和社会团体带来成本，使得他们感到不公，产生反对脱碳的动机。与脱碳不同，气候适应主要是创造当地的公共产品，不受国际搭便车的影响，其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减少气候事件造成的破坏，使生活能够照常进行。在熊彼特意义上，减缓措施旨在摧毁化石燃料经济，创造脱碳经济，而适应措施则旨在保护现有的生活方式。这使得适应在政治上更有吸引力。

气候正义的思想根源在于环境正义。气候正义包括程序性和实质性的组成部分。前者涉及气候政策的制定过程。程序公正通过把包容性的公众参与纳入知情同意，并提供补救措施，以纠正政策可能对公民造成的伤害。本文侧重于实质性的气候正义，并将其概念化为在气候行动和不作为的利益与成本分配中可观察到的不平等。

作者认为，气候正义包括三个维度。第一个维度与气候不作为有关，它使贫困地区不成比例地（就人口份额而言）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其不公平性在于气候影响的发生率与造成气候危机的责任之间的负相关性。第二个维度的气候正义侧重于减缓和适应政策的成本不均衡分配。为应对气候影响，各国政府制定了气候减缓和适应政策。这些政策在各个部门和群体之间关于成本与收益的分配方式各不相同，从而产生分配上的冲突，而这些冲突往往会再现现有的不平等。第三个维度的气候正义侧重于气候政策利益的不均衡分配。考虑到收入的必要性和富人较高的政治能动性，政府政策更可能倾向于富人与特权阶层。

二、气候影响的分布

1.环境正义：选址-趋导-脆弱性框架

1982年在北卡罗来纳州沃伦县爆发的反对多氯联苯填埋场的抗议，生动地表明了危险设施位置的差异对有色人种社区造成的健康与环境风险（Bullard 1990，Mohai等人，2009，Jenkins 2018）。为解释这一差异，作者提出了“选址-趋导-脆弱性”的框架。首先，危险设施和垃圾场往往选址在低收入地区，这些地区面临的监管审查较少，居民也几乎没有抗议能力。其次，污染暴露地区较低的房价吸引着低收入家庭，也使其更易于受到环境风险的影响。最后，即使所有社区都有类似的污染暴露，穷人仍然往往更容易受到健康风险的影响，因为他们无法获得足够的医疗保健和营养。

环境正义的驱动力也在全球层面上运作。现代工业体系依靠全球价值链采购、加工和生产商品。在法律监管较宽松的发展中国家，这些投入往往以污染和损害贫困群体健康的方式进行。“选址-趋导-脆弱性”的框架也同样适用于此。经济压力迫使贫困家庭向低成本、受污染地区聚集，而他们却又没有足够的机会获得医疗保健。

2.气候正义即环境正义

气候正义倾向于遵循环境正义的“选址-趋导-脆弱性”框架。气候影响往往具有局部效应，城市贫民和有色人种被迫生活在环境脆弱地区，且受气候影响的比例很高。1995年芝加哥的热浪导致1200人死亡，其中大部分是老年人、穷人或非白人。除收入和种族之外，气候正义还有一个重要的性别维度，尤其是在发展中国家。妇女们通常负责管理家庭的内外活动，如照料田地和管理牲畜。随着气候变化，特别是干旱和沙漠化，加剧了水资源的稀缺。当工业化国家的家庭期望打开水龙头就能得到饮用水时，农村妇女却需要耗费更多的体力和时间进行取水。

气候影响正以另一种方式扰乱发展中国家：创造一个向外移民的动力。Rigaud等人（2018）估计到2050年，拉丁美洲、撒哈拉以南非洲和东南亚的气候移民人数将达到1.43亿。公正的挑战是这些可能对气候危机作用最小的地区群体面临强行迁移。根据因果责任原则，发达国家必须接受气候移民。但鉴于西欧和美国对移民问题的政治敏感性，国际气候移民在气候谈判中仍是禁忌。发达国家政府拒绝为气候移民提供难民地位的要求。应对气候移民的另一办法是通过向气候热点地区提供适应性援助，增强其对气候影响的对抗能力，减少迫使个人和家庭移民的推动因素。

三、减缓政策的成本及其不均衡分配

1.碳定价的挑战

近年来，国家、州和城市已经颁布了法律法规，迫使行为者减少排放或增强气候复原力。减缓的措施包括命令、法规和基于市场的政策。低收入家庭往往在能源需求上花费更多的收入份额，碳定价增加了能源成本，给穷人带来了更大的经济负担。那么面对更高的成本，家庭可能会转而使用成本更低的替代品吗？毕竟，这种逻辑促使了碳定价。但问题是，穷人往往没有可行的替代品。例如，即使汽油价格上涨，他们可能也不会减少开车，因为贫困社区很少有公共交通服务（个人汽车的替代品）。碳定价的递减效应可以采取收入循环等反补贴措施加以解决，即通过税收减免将税收收入重新转移给公民，或将其投入指定用途，如绿色基础设施，从而增加公众对气候减缓的支持。

2.只是过渡

减缓政策的另一公平挑战是依赖自然资源生存的地区与行业部门需要承担经济、生态与健康的成本。气候法规、撤资运动和禁止银行放贷等限制措施给某些化石燃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财务压力，并可能导致其破产。然而，这些破产公司经常可以通过部分法律漏洞来逃避一些责任。通常情况下，大部分成本是由企业工厂所在的当地社区和工人承担。因此，气候减缓要与公正过渡联系起来。为减少化石燃料企业所承担的经济成本而实行的补偿政策应该伴随着气候减缓，这是公正过渡的核心。这些补偿政策包括：提供基础设施建设资金、就业再培训、税收优惠、养老金保障和医疗保健支持，等等。

3.电动汽车、关键矿物和全球供应链

脱碳进一步创造了对电动汽车、太阳能电池板和风力涡轮机的需求，这些产品需要锂、镍、钴、铜和锰等矿物。国际能源署（IEA 2021）预计到2040年，锂（对电动汽车电池至关重要）的需求可能会增长40倍。同样，对石墨、钴和镍的需求也可能会增加20倍。但问题是，这些矿产在地理上集中在特定的国家，甚至比石油或天然气更集中。例如，刚果民主共和国供应全球约70%的钴，而智利供应全球约30%的铜。那么作为电动汽车电池的关键矿物，锂将来自哪里？对国内采矿业的反对可能会导致政府从国外进行采购。从气候正义的角度来看，当资源潜在繁荣的国家拥有适当的监管机构来管理采矿对环境与社会的影响，并制定适当的政策来利用这些新财富提供公共产品时，从国外采购锂等矿物的问题就会减少（Deberdt & Le Billon 2021）。因此，气候正义需要一个国际公认的矿产采购政策，以确保资源的繁荣不会破坏矿业国家的稳定或造成严重的污染问题。否则，脱碳将可能导致新的冲突，这是一种资源诅咒。

四、适应政策的收益及其不均衡分配

1.对电动汽车的补贴

电动汽车是净零排放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使用电力而不是汽油或柴油驱动车辆可以大大减少碳排放量。但是电动汽车的应用存在着两大公平挑战。一方面，鉴于新技术运用早期的风险成本，电动汽车的标价高于内燃机车，而富人往往是最初的消费者。为促进新技术产品的销售，政府通常在短期内提供免除新车购置税等补贴，并期望随着技术应用的推广，生产中的规模经济可以被激活以使生产成本下降，最终则不再需要补贴。因此，作为早期购买者的富人经常是这些补贴的受益者，而穷人则难以受益。另一方面，人们在充电设施的使用机会上也存在着不平等。相比于到达任何加油站都可以为内燃机车加油的便利性，电动汽车存在后勤方面的挑战。首先，电车充电站比加油站少。其次，为电动车充电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这取决于充电站的类型和电池大小。富人们可以在独栋别墅或昂贵的公寓里为他们的汽车充电，而低收入的电车司机需要依赖公共充电站。但是，公共充电站并没有抵消私人电车充电的不公平机会，因为穷人接触这些设施的机会较少且不占优势。

2.对可再生能源的补贴

太阳能发电主要是通过在屋顶安装电池板或建立大型公共发电场进行。本文以太阳能能源补贴为例，提出公平问题主要存在于以下两种情况：屋顶电板的安装与太阳能发电场的选址。为促进太阳能的发展，政府提供了一些激励措施，给在屋顶安装电池板的房主补贴安装费用。这些奖励经常由居住在独栋别墅的富人获得，而多住户建筑的人们则无法分享。此外，安装电池板的家庭还能通过净计量获得一项隐性补贴，即当所生产的太阳能电力超过使用量时，他们可以将多余电量以零售价出售给公共部门。由太阳能公共发电场造成的不公正挑战是：发电场通常选址于阳光充足的农村地区。虽然农民可以从托管这些设施中获得收入来源，但是这些工厂污染破坏了具有生产力的良田，这可能造成农产值的下降，使得食品价格上涨，从而损害了贫困人口的利益。

3.适应中的不平等现象

政府采取了一系列举措来增强对气候事件的适应能力，其中既包括基础设施的建设巩固，如提高河堤、建造海堤，也包括各种制度政策，如更新建筑、消防法规。那么是谁从中受益，又是谁承担了这些政策的成本？以加强抗灾能力的制度措施为例，假设一个城市更新了它的建筑法规，使建成的楼房能够更好地抵御极端天气事件。在极端干旱的天气条件下，为预防发生火灾，邻近的住户都要参与消防安全工作，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免于危难。此时，所有的家庭都将受益，但是贫困家庭却承担着不成比例的费用，因为他们需要按照新法规提高建筑标准，从而增加了建造的成本。为确保公平地分享适应的好处，政府需要帮助贫困的家庭，使他们也能从适应政策中受益。

五、结论

关于气候变化的科学性，人们达成了压倒性共识。但是在不公正观念的驱动下，气候政治难以稳定，促使人们抵制并破坏政策的合法性。气候变化给气候治理带来了巨大的公平挑战，社会弱势群体往往承担着较高的政策成本，却难以从中充分获益。减缓和适应政策所创造的共同利益加强了经济、政治与社会不平等，那么是否可能会减少这些不平等呢？毕竟，减排脱碳将为全人类不论贫富提供长期的健康益处。对此，作者强调，未来有关气候正义的研究应当继续扩大合法利益相关者的范围以审查气候政策的利弊及其公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