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站在您这样的位置,您觉得中国应对气候变化的目标和方向在哪里?
诸大建:我想谈的话题是如何深刻理解应对气候变化的中国方案,我们应该怎么样结合中国国情承担“共同而有区别的责任”?我简单谈三点看法:
第一点,我们对2030碳达峰目标应该怎么理解?分析起来可能有三种不同的情景:一种情景是我们一切照旧,走发达国家曾经有过的排放道路。发达国家达峰的平均水平是人均二氧化
碳排放10吨,美国则高达人均20吨,这是指能源相关的二氧化碳,不是指所有温室气体。按照这个10吨的数字,中国14亿人口到2030年就是140亿吨。我们2020年能源相关的碳排放是100亿吨。下一个十年要增加40亿吨,这对中国对世界都是非常不利的。另一种情景是要求中国激进
减排。英美有人说中国现在不是往上走碳达峰的
问题,而是应该往下走
碳减排的问题。现在全球人均排放5吨左右,如果要我们2030年减少到人均5吨,中国14亿人乘5吨是70亿吨,这样就是用减排抑制我们的经济社会发展。中国应对气候变化关键是处理好发展与减排之间的平衡问题,这是我研究可持续发展最关注的问题。第三种情景,我认为中国到2030年碳达峰人均排放不超过8吨是可以接受的目标,即与能源有关的二氧化碳排放总量在110亿吨左右。这样我们的人均排放最高点比发达国家低2吨,同时只增长排放10亿吨左右使我们的人均GDP能够实现倍增。我们知道到2035年左右,中国人均GDP的发展目标是要从1万美元变成2万美元。我认为,中国现在的碳达峰目标是刚才三种情景分析中可以得出的,一种既能够保持经济社会福利增长、又能够对抑制气候变化作出中国贡献的现实可行路径。
第二点,当前中国碳达峰最大的困难在哪里?中国现在能源结构中的化石能源比重跟世界平均和美国情况差不多,煤油气加起来占比大概80%多,新能源占比只有16个点左右。但挑战性的问题是,我们占比80%多的化石能源排放的二氧化碳却要高得多。为什么?这是因为中国的资源禀赋里面煤占了当中的56%,我们知道煤排放的二氧化碳是化石能源里面最高的。我认为,中国到2030年碳达峰最大的困难是两个80%:一个困难是我们占比例80%的化石能源需要大幅度降下来,至少到2030年要把煤的比例降到50%之内。另一个困难是我们的工业包括
电力占GDP比重在30%左右,但是二氧化碳排放占了80%左右,这是一个倒挂的比例。这二个挑战都是中国独有的,所以2030年碳达峰议程非常重要的是如何化解这两个问题。
应对上述挑战要解决的一个重要的认识问题是什么?我的看法是要认识到新能源非常重要,但2030年以前绝对不是主角。现在一谈碳达峰、
碳中和,众口一词强调新能源。实际上从现在到2030年再到2060年我们需要分成三个阶段,在2030年以前绝对是老能源的能效提高要发挥主要作用,2030年-2050年之间是能源替代的比例要增加,到2050年-2060年的阶段才是新能源做绝对主角。即使到那时候,我们的化石能源也不能一点都没有,必须要有应急和调峰的准备,剩余的不到20%二氧化碳排放是
碳汇需要解决的问题。换句话说,80%的二氧化碳排放要靠发展模式转变而不是末端处理实现,这是第三个80%的问题。
最后一点,中国应对气候变化主要不是因为国外逼着我们搞碳达峰、碳中和,而是我们自己发展模式所需要。我要强调的第三点是:不要把碳达峰、碳中和简单地看作环保问题,而是具有根本性意义的发展问题。搞碳达峰、碳中和,仅仅在资源环保部门发力,只有资源环保部门的积极性是不够的,我们要在发展的源头和全过程里面,要在能源、产业、
交通、建筑、消费等各行各业搞发展模式变革,而不是从末端处理的小范围去理解碳达峰碳中和。大家需要对中国走出一个新发展模式有足够的认识和向往。怎么向往?有两点需要强调。一是,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目标是要让二氧化碳排放回到工业革命之前。从能源角度看问题,过去两百多年西方的工业化归纳起来是两大化石能源驱动:一个是1750年以后以煤主导的蒸汽机工业革命,使得英国崛起了;一个是1850年以后以油气主导的内燃机工业革命,使得美国崛起了。所以过去两百多年的工业化,简单一点来说就是以老的化石能源为主导的工业革命。碳达峰碳中和的实质是要掀起用新能源替代老能源的新工业革命,中国未来40年的发展是要跳出旧框框,在新的能源革命中变成领头羊。二是,大家应该看到,中国发展只要战略明确了,规模化推进就会比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大。例如,今天中国的光伏发电占比在世界70%以上,风电占比40%-50%,每年新能源汽车也占到
市场的40%。其他国家创新技术可以在小范围实验和运用,中国一旦看到这是世界发展的趋势和方向,就会用最大的力度以最大规模进行推进。
主持人:前天王石先生在格拉斯哥有一个讲话,他用了两个词说这一次变革:一个叫“系统性”,一个叫“颠覆性”。系统说的是变革的范围,覆盖的人群和产业;颠覆性说的是变革的程度,不知道这样的观点您怎么看,是不是跟您刚才说的比较吻合?
诸大建:对,我同意王石先生所说的。系统性讲得具体一点,就是我们社会所有领域没有一个能够脱离这场变革,没有一个人能够置身事外。颠覆性讲得明确一些,就是要彻底告别原来的化石文明模式,不是在老的化石能源发展模式里面做改进、做修理,而是逆反原来发展模式的一个具有从0到1全新意义的创新。